[font="]勇哥一到店，所有直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勇哥，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打开直播软件说，“来两盘敢死炮，再来一次铁滑车。”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开软件作弊了！”勇哥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开了象棋软件，被水友吊着打。”勇哥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人机不能算作弊……人机！……青海前十名的事，能算作弊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士相不动”，什么“铁兵”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font="]勇哥下过半盘棋，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勇哥，你当真能巧杀业七，醉酒斩业八么？”勇哥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不去参加全国象棋比赛呢？”勇哥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font="]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勇哥，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勇哥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水友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下过棋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下过棋，……我便考你一考。象棋套路中的铁滑车，怎样下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勇哥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下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套路应该记着。将来作特级大师的时候，比赛要用。”我暗想我和特级大师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特级大师也从不将铁滑车用在比赛上；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开局先进两车，弃双马吗？”勇哥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铁滑车有四样走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勇哥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font="] [font="]“**不**，精彩不精彩？”[font="]有几回，隔壁水友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勇哥。他便给他们讲一些套路。水友们听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直播间。勇哥着了慌，伸开五指将摄像头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棋盘，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水友都在笑声里下播了。 [font="]勇哥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font="]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勇哥长久没有来了。我还送了他十九个虎粮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直播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作弊。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作弊到公园里去了。和公园里老头下棋，能作弊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砸了手机，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关播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font="] [font="]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盘铁滑车。”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勇哥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盘铁滑车。”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勇哥么？我还送了你十九个虎粮呢！”勇哥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真人，下的业2的号。”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勇哥，你又开软件作弊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开软件，怎么会打断腿？”勇哥低声说道，“人机，人，人……”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下完棋，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font="]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勇哥。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我还送过勇哥十九个虎粮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勇哥还得了我的十九个虎粮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font="]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勇哥的确关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