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献穆皇后曹节,即魏武王曹操之女,魏文帝曹丕之妹,她和姊姊曹宪、妹妹曹华同时入宫嫁给汉献帝,成为持续四百年的大汉帝国最后一任皇后。汉魏易代时,她的诅咒竟持续了几十年,成为其父其兄的帝国挥之不去的乌云,十位皇后九个惨死或者被废。
汉献帝献穆皇后曹节,即魏武王曹操之女,魏文帝曹丕之妹,她和姊姊曹宪、妹妹曹华同时入宫嫁给汉献帝,成为持续四百年的大汉帝国最后一任皇后。汉魏易代时,她的诅咒竟持续了几十年,成为其父其兄的帝国挥之不去的乌云,十位皇后九个惨死或者被废。
【献穆曹皇后讳节,魏公曹操之中女也。建安十八年,操进三女宪、节、华为夫人,聘以束帛玄纁五万匹,小者待年于国。十九年,并拜为贵人。及伏皇后被弑,明年,立节为皇后。】——《后汉书·皇后纪》
汉献帝献穆皇后:曹节

曹操进女为献帝皇后,让自己的身份从摄政权臣而加上一层外戚色彩,形式上遵循于两汉外戚摄政的传统,本谋或出于其谋主荀彧。
建安五年(200年),汉献帝刘协欲谋杀曹操的“衣带诏”事发,君相关系急剧恶化,直接责任人董承被杀,其女董贵人也被连累处死。董贵人当时尚有数月身孕,刘协因此屡次向曹操求情而无效。
汉献帝:刘协

皇后伏寿不免兔死狐悲,与其父伏完书信,极言曹操如何残逼皇室,刘协亦因此事深怀怨恨,并请伏完联合外臣,策动新一轮反曹图谋。
汉献帝首任皇后:伏寿

伏完一向明哲保身,低调行事,收到女婿皇帝的求助信后,无奈去求助于尚书令荀彧。作为汉室和曹操双方皆相对信任的中间人,荀彧显然对刘协一方此时还看不清形势的鲁(zuo)莽(si)行动极为不满,暂时隐而不发。伏完又将此信示以妻弟樊普,樊普却立刻去向曹操告了密,曹操考虑到此时还不适合和刘协彻底破脸,暗自提高了警惕。
尚书令:荀彧

官渡之战,曹操大获全胜后,荀彧思前想后,伏完父女的存在,显然是对他“奉天子令不臣”计划的巨大威胁,为了平衡大汉王朝和曹操霸府双方利益,尽可能延续风烛残年的汉朝社稷,遂向曹操进言「伏后无子凶邪,从前与其父书,言辞丑恶,当废。明公可进女为皇后」。曹操却不容他轻易过关,质问他之前怎么不说?荀彧含混不过去,只得请罪。
因荀彧是颍川士人集团的代表,海内人望之重,曹操暂且揭过此事不提,表面看对荀彧的信重一如从前,但对荀彧的心结已经埋下了。为谋臣却一臣二主,不能一心一意忠于自己,实为任何上位者所难容。
建安十七年(212年),因荀彧反对曹操称魏公,终被赐空食盒逼死。然而他从前提及的“以女配帝”之事,同样被曹操视为可以给自己的霸府摄政,多加一层有例可循的名正言顺理由,因此也不妨为之。
魏公、丞相:曹操

213年,曹操正式称魏公,实际建立魏国,代汉之事也彻底公开化。也就在这年,曹操同时向汉献帝进献三个女儿入后宫,以示缓和献帝的关系,并做好了以自己女儿为皇后的充足准备。许都汉廷为此支付了绢帛5万匹作为聘礼,此时伏皇后的生命也正式进入倒计时了。
214年3月,魏公曹操的地位正式被宣布为天子之下,诸侯王之上,并受金玺,赤绂、远游冠。
11月,曹操终于秋后算账,以十余年前伏皇后与其父伏完的书信心怀怨恨为由,令华歆郗虑勒兵入宫,杀掉为皇后二十年的伏寿,并其所生二皇子,以及伏氏宗族百余人。
曹操是政治家,政治家行大事必有其政治目的,正因当年尚被荀彧称为“无子可废”的伏皇后,这十余年来给刘协生下两个嫡皇子,是刘协无争议的皇位第一、第二继承人,所以她母子三人已构成了对曹氏霸府的威胁,又挡了自己女儿做皇后的路,才非死不可,相比之下,当年的怨书事件只是一桩小事。伏完老死于建安十四年(209年),反能逃过一劫,便为此理。
两个月后,215年正月,曹节成为新任帝国皇后,并为此大赏天下。
这时汉献帝除200年就早死的南阳王刘冯外,还另有四个庶皇子在世,三年前他们分别受封,刘熙为济阴王,刘懿为山阳王,刘邈为济北王,刘敦为东海王。
显然早已启动篡汉程序的曹操,并不真打算让自己女儿长久做皇后,或让自己外孙成为将来的大汉皇帝,所以也并没有对这几个皇子赶尽杀绝。
又过了一年,建安二十一年(216年)4月,曹操正式称魏王,把汉室最后一层“非刘不王”的遮羞布撕得粉碎,也是在同年杀掉了琅邪王刘熙(与皇子济阴王刘熙重名,非同一人;这个刘熙是前任琅邪王刘容之子),理由史册无载,亦可证明此时的刘姓诸侯王,只不过是任凭曹操宰割之物了。
四年后,曹操病死。曹丕即魏王、丞相位,正因其能力威望远不能与乃父相提并论,唯有尽快取得名正言顺的天子之位,才能号令举国,所以便紧锣密鼓加快了篡位进程。
早已无任何权力、形同玩偶的汉献帝刘协只能听任摆布,派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前后多次苦苦哀求让位给曹丕。曹丕也『连续推辞多次,最终因为刘协和众公卿大臣的坚持,乃从之。』汉朝灭亡,魏朝始建。
魏文帝:曹丕

曹丕封刘协为山阳公,并赐给他可在山阳国封地内“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受诏不跪拜,祭祀宗庙如汉制”等优待,降封他四个儿子为列侯。
裴松之注引《献帝传》中详细记述了当时新旧两位皇帝接班仪式中,一众公卿大臣的种种表演,人人都在紧锣密鼓一本正经做戏,努力演出可以媲美上古尧舜禅代之风的美谈。好一出圆满成功年度古装大戏!
这其中唯一不和谐因素,恐怕就是同时兼有旧朝皇后和新朝帝女身份的曹节了。晋代司马彪《续汉书》和南朝范晔《后汉书》中,都记载了她在魏使入宫求收玺绶时,大怒不肯,最后无奈之下,掷玺痛哭“上天不会让你们长久的!”(【天不祚尔!】)哀伤之情,左右随侍者皆不忍看。
【献穆曹后,〔讳节〕,曹操之女也。魏受禅,遣使求玺绶,后怒,以玺绶抵轩下,因涕泣横流曰:“天不祚此玺。”】——司马彪《续汉书》(《太平御览》卷六八二,据书钞卷一三一补)
【魏受禅,遣使求玺绶,后怒不与。如此数辈,后乃呼使者入,亲数让之,以玺抵轩下,因涕泣横流曰:“天不祚尔!”左右皆莫能仰视。后在位七年。魏氏既立,以后为山阳公夫人。】——《后汉书·皇后纪》
在做了七年皇后之后,曹节被改封山阳公夫人,随刘协来到山阳国居住,以浊鹿城为都,经营他们的小小公国。
四年后,曹丕下令给妹妹汤沐邑五百户,又特封外甥女刘曼为长乐郡公主,食邑五百户,大概是以此来表示对妹妹的安抚,和自己作为兄长的歉疚。
(ps:曹节入宫时,曹丕已26岁,两人当是兄妹无疑。曹丕登基后,未封赏刘协其他子女,却特别封刘协之女刘曼为长乐公主,自是此女流有曹氏血脉之故,理当是曹节姊妹所出。)
又过十年,刘协去世,被追谥孝献皇帝,以汉天子礼葬于禅陵。其孙刘康嗣位,75年后,刘康的孙子刘秋在五胡乱华的永嘉之乱中遇害。
刘协死后,曹节孤独地生活了二十余年,魏景元元年(260年)六月去世,被魏帝追谥为献穆皇后,和刘协合葬禅陵,葬仪皆如汉制。
【曹后掷玺】一事,千百年来皆被认为是这位皇后对汉朝心怀忠义的表现,甚至极端反曹的清代文人毛宗岗,也对此赞誉有加,称赞她的大义可与伏后董妃相比,因此在改编《三国演义》时,还特意依据《后汉书》,对罗贯中版本的相关细节做了修改,将曹后形象美化得凛然大义,这也成为广为大众所知的通行本《三国演义》之人物形象。
【曹氏大怒曰:“汝言吾兄为篡国之贼,汝高祖只是丰沛一嗜酒匹夫,无籍小辈,尚且劫夺秦朝天下。吾父扫清海内,吾兄累有大功,有何不可为帝?汝即位三十余年,若不得吾父兄,汝为韲粉矣!”言讫,便要上车出外。帝大惊,慌更衣出前殿。】——罗贯中版《三国演义》
【曹后大怒曰:“吾兄奈何为此乱逆之事耶!”言未已,只见曹洪、曹休带剑而入,请帝出殿。曹后大骂曰:“俱是汝等乱贼,希图富贵,共造逆谋!吾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言罢,痛哭入宫。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曹洪、曹休力请献帝出殿。帝被逼不过,只得更衣出前殿。】——毛宗岗版《三国演义》
司马光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在《资治通鉴考异》中,便认为皇帝玺绶怎么可能在皇后处,定是和西汉元帝皇后王政君在王莽易代时的掷玺之事搞混了。《三国志·文帝纪》中,确实也有汉献帝派御史大夫张音奉玺绶,请求禅位的记载,如此似乎更加证明了《后汉书》说法之枉:皇帝玺绶既然是汉献帝苦苦求着曹丕收下的,又哪用得着再去皇后那里收?
然则,如果换一个思路,史料记载中出现的“玺绶”,并非皇帝玺绶,而是皇后玺绶呢?1968年在咸阳市便出土了一枚西汉的“皇后之玺”,以和田羊脂白玉雕成,形状完全符合《汉旧仪》记载:「皇后玉玺,文与帝同,皇后之玺,金螭虎钮。」
汉朝皇后玺


从曹丕和新建魏朝的角度,皇后玺绶当然是必须收回,并交由新任皇后的。可是对于已经做了快七年皇后的曹节而言,亲兄长不但剥夺了自己的皇后身份,使自己再也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连这枚彰显自己过往辉煌地位的标识也要一并收走,又怎能不为之悲愤?
同样都是英雄盖世的魏武王所生骨血,只因男女之别,一个可以高居九重统御万民,另一个却只能从此和前朝废帝一起囚居于小小方寸之地,作为汉魏易代过程中的重要道具之一。从她的立场设身处地,确是不得不发泄的。
何况曹丕一心要效仿尧舜,成百上千公卿参与大戏都已经排演了数场,也绝不会因这小小不快,便如何过分为难自己亲妹子。
是以曹节的诅咒,当然可以按传统理解成对新生的大魏朝,也可以解释成对继承了这枚皇后玺印的魏朝皇后们。果然她们的遭遇,也大都令人唏嘘。
文昭甄皇后,被逼自尽;文德郭皇后,无子嗣,亦有史料称是被养子曹睿逼死;明悼毛皇后,无子嗣,后触怒明帝被赐死;
齐王曹芳的怀皇后甄氏早死,张皇后因受其父张缉事牵连,被权臣废掉;王皇后只当了几个月皇后,就和曹芳一起被废,迁居河内郡做实际上的囚徒了;
高贵乡公卞皇后,仅仅为皇后五年,丈夫曹髦被权臣当街弑杀,并且被废为庶人,她也一同被废;元帝卞皇后是曹髦卞皇后的堂姑,仅仅做了两年皇后,就随着魏朝的灭亡,而失去凤位了。
如果再算上曹丕被废弃的原配任氏,曹睿被废弃的原配虞氏,那么曹魏诸帝的元妻+诸后中,只有曹睿的明元郭皇后一人,做到了一生尊荣。
可是明元郭皇后并无子嗣傍身,而且为母家私利和权臣司马氏一次次做政治交易,(其叔父郭立,堂叔郭芝,堂兄弟郭德,郭建,皆为将军、校尉,并封列侯),并作为司马氏的最重要政治招牌,全面参与了司马氏的从高平陵之变一直到废黜高贵乡公的历次夺权阴谋;甚至可算是魏朝灭亡的主要帮凶之一。到她去世之时,魏朝大权尽落入司马氏之手,对此情形,郭皇后作为曾经河西大族的名门千金,因叛乱而亲族被杀、沦为俘酋送入皇宫的女奴,若理解成一个女子最痛快淋漓的复仇,颇快意否?
正恰恰和汉朝最后一任皇后曹节的诅咒,遥相呼应了。
其实曹节和伏后、董妃的情形,原是大不相同的。后两个女子仅是唯刘协而是从,为这个男子的抗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子嗣和家族,白白做了牺牲的可怜人。而她们的丈夫擦擦眼泪,便转身去迎纳仇人之女了。
刘协既不能安于做一个傀儡天子,定要谋杀曹操夺权,失败后却一次次将自己女人推出来顶缸,但求苟活一时,可有半点身为男人的担当?可有半点身为天子的胆气?其哀哀怨怨的「郗公,天下宁有是邪!」
对比曹髦的「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所惧?」论风骨,相差何止百倍?
刘协配合曹丕去表演的那一幕幕天下为公的大戏,亲手替延续四百年的大汉王朝送终,甚至在史册中未留下半点不满记载,论胆气连曹节一个女人都不如。保住自己的皇位得一时是一时、退而次之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这个怯懦而自私的男人最在乎的。
曹节生为曹操之女,又怎么可能和伏、董二女一样,会期望这样的男人,能从自己英雄盖世的父亲手中去夺取权柄呢?
哪怕仅仅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也再没有比同时身兼为权臣之女身份,更幸福的皇后了。既然成了权臣家族和皇室直接联系的纽带,两方面自然都相当重视,寻常后宫争宠戏码实在不值一提。
家族的权势正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所谓万乘之尊的丈夫却也不得不在自己面前陪着小意讨好,能不能宠幸其他后宫还得全看自己的脸色,身为一个注定要被皇权、夫权同时压迫的古代女子,还有什么比这更满意的人生?
要知道即使是古代帝后中幸福指数无与伦比的明孝宗朱佑樘夫妇,其实也仅仅是朱佑樘为人好、对妻子纵容而已,张氏一族的荣宠皆他所赐,所以哪怕将张后一家碾为齑粉,对他而言同样也是动念之间、根本无需什么顾忌。——所以,一样也是伴君如伴虎,老虎再打盹也是老虎,不会真变成人畜无害的小花猫。
至于这个男人在朝政上说话算不算数,其实又关后宫中的皇后什么事了?
更何况刘协如果真能得偿所愿地击败曹氏家族,重得朝政大权,那么前提是他必然得到了一大群忠心于汉朝的大臣拥戴,而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皇后是曹氏的余孽呢?
哪怕单单刘协自己和曹氏一门,那也是一个皇后、一个妃子,两个儿子、一个胎儿的血海深仇。想想从前的霍成君是什么下场,两汉历代那些母家被皇帝消灭,失去靠山的皇后、太后又是什么境遇,便该不寒而栗了。
一位古代母亲告诫自己女儿的话,「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真是蕴含了多少代女子的生存智慧和血泪教训呢。
当建安二十年,曹节成为大汉帝国皇后时,她心中所想,必也是不负老父和家族所托,将这个皇后之位、乃至眼前帝国这种曹氏霸府摄政、汉家礼仪天子的情形,尽可能维持得天长地久,可惜仅仅数年,美梦便破灭了。
原来自己仅仅是父兄前赴后继改朝换代过程中的一桩道具,价值已然用尽,再也没有明天可言,因而为之悲愤、痛哭,此情此感当然可以理解,却也并不必过于为古人掉泪。
单说她那两个姊妹曹宪和曹华,若不入宫,也必是无比尊贵的新朝公主,可以获得一桩相对美的满姻缘,如今却只能作为前朝废帝的妾侍去苟延余生,又情何以堪呢?
而被她们父亲“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中丧失性命的千百万平民女子的身家性命,更只是无人在意的数字而已。这一切说到底,都不过是成就了一姓更替一姓的帝王业……
当然,若真以为末代君主刘协有何等过人的人格魅力,竟令仇家之女也背父弃族心向之,或以此作为大汉王朝何等人心所向的例证,就更是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了。
一切历史人物的所做作为,无非是基于自己的利益立场而已。甚至众多史家亦不能免俗。
最早记录下“曹后掷玺”一事的《续汉书》作者司马彪,本就是西晋王朝宗室,两晋史家从司马彪到习凿齿的治史主张,贬低魏,从来都是为了洗白晋。
如习凿齿鼓吹三国无正统,宣王祖上为东汉名臣,宣王又心存汉室,可谓于汉室有德,故晋朝可直接继承东汉。这样就把司马氏三祖那些篡魏史全洗白了。后世真将习凿齿当成了忠汉一党,以之为首倡“蜀汉正统论”的第一人,才是对史料的误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