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的倚坐在墙边,就这样坐在柏油路上,没有丝毫的在意,尘土、阳光和经过行人的复杂的目光…
神情淡然的,轻轻的,重复的啍着那首歌……她就像是…
『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午后的风,传来闷热与她断续的歌声
是的,就像是一朵孤傲的蔷薇,像极了,那朵在她身旁的红色花朵
简直是一样一样
柏油路、红砖下、围墙旁,与四周环境极度不搭,却真实存在,孤傲的存在着
几乎没有任何的同类,对于她和它而言,都一样
她是这里的学生,应该说,她曾经是这里的学生,她叫小绿
在学校后门围墙边,卖红茶已经卖了二十年的阿桑,告诉我,在十四年前听到很多男生这样叫她,校内的,校外的,每个男生都期盼,能知道她的事,能和她讲几句话,能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十四年前,她和阿桑从未有过只字片语的交谈
十四年后,阿桑是在这学校她唯一讲话的对象
每天来时,她都会向红茶阿桑买杯红茶,或是几句话,或是几年的故事,或是倚坐墙边,安安静静的
经历婚姻的失败,亲人的淡离,工作的挫折,使她的生活,只有活着,没有生气
先前她一直不断的在旅行,而寻求心安,是旅行的唯一目的
听说,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山锋之间的风云变换、听过大海的波涛起伏、站在世界第一高楼,潜览海底美景,横越沧茫的沙漠、踏上初结的冰层,醉倒清冽的梅酒,淋浸绯樱的飘落
她说,她在这里找到了,至此她才寻求到使她心安的地方和对象,围墙旁.蔷薇花
红茶阿桑记得,她是在那朵红红初萌芽时出现,在它还是根小草芽时
那天,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旁,仔细的看着那根纤弱迎风轻摇的小草芽,阿桑忍不住走近她的身后,想看出那根小草有什么特别,突然她回头笑着对阿桑说:『是蔷薇哦』
笑的那么的自信,那么的纯真,那么的灿烂…那么的熟悉,这股青春的笑意,使她想起,曾有一位女学生,常常还不到放学时间,就从后门围墙跳下来,俐落的身影常会会带出男孩们喜悦的呼喊:『小绿! 』
伴随呼喊回头的就是那带着明亮灿烂的笑容
红茶阿桑,以为不会长久,不论是小绿或是蔷薇
铺满柏油的道路,几乎可能说是寸草不生,连野草都活不下去,更别说是花了,她认为小草芽不用几天就会枯萎,而小绿只是偶然经过,才停下脚步驻足,用不了几天就会失去兴致,去追寻更多更美的花朵
只是她和它,都撑下来了
在往后的每一天,下午时段三点半左右,必定能看到小绿的身影,风雨无阻,从无中断,直到近日,蔷薇即将绽放
算算日子,小草芽…该是说蔷薇,将会在当日开花
只是,这个该是充满生命喜悦的日子,却全然变了调
总是只有红茶阿桑与小绿和偶尔行人经过的巷弄小路,今天挤满了人
她的亲人,她只在配偶栏上还存在的老公,穿着道士袍的法师跟医护人员也来了,对了,还有一台还有在巷子口待命的救护车
她父母兄妹拿着她惯用的物品和衣物,不耐烦的看着她和不停联络住院和医疗事宜的老公,法师拿着黄符和红丝带,医护人员手中拿着约束带…好一副荒谬的画面,却真比真实的画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却是最多人出现,最热闹的一次……
这一个月来,亲友曾担忧的来劝她回家或是就医,丈夫曾咆哮过,曾温柔的劝过,曾忏悔的哭过,都没用
『我要等它开花,我欠它的』小绿淡淡的说着
亲人说小绿:卡到阴
朋友说小绿:只是要寻回丈夫的关注
丈夫说:她疯了
而红茶阿桑说……小绿是认真的
她告诉小绿,阿桑相信妳,我看的出妳是认真的
于是,小绿告诉红茶阿桑,她说:我要等,等到它开花,它等我了五百年,我该还
说完,小绿笑了,一种被接受,被理解的欢愉
经过短暂的交谈,失败,接着……整个场面失控了
小绿全身沾着尘土被压制在地上,身上绑着约束带,泪水和汗水混掺在她的脸上,她疯狂的嘶吼着
离她不远的地方,身穿道士袍的中年人,将红线绑在蔷薇上,口中着念着咒语,手中烧着黄符,接着拉紧红线,含苞待发的小红花应力而起,带根离土飞落地面…,它静静躺在地面上,它死了,她静静的躺在地面上,她心碎了,它永远无法开花,她永远无法开心了…….
她的家人说,她着魔了,被躲在花里的阴魂迷惑了,法师说等花开那天,就是她的魂魄被拉走那天
她的丈夫说,她精神不正常,精神科医生告诉他,小绿在为自己准备一个仪式,一个离开世界的仪式,随着蔷薇成长,她会日渐期待甚至是兴奋,等到开花的那刻,小绿随着就会自杀,所以才会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
小绿疯狂的姿态,深深的震惊她的至亲,使她的亲人更确定他们的想法,她疯了(中邪了)
当天傍晚,红茶阿桑早早就将摊车堆回家,发生在眼前的景象,也使她无心做生意
当她停好摊车,发现摊车一角塞着一个信封,上面署名:『红茶阿桑』
『至今,我依旧不知到阿桑妳的名字,只是,我很感谢妳,不只是妳的陪伴、妳的细心,更要感谢妳的相信,妳相信我
这所学校有我三年的回忆,曾经我以为在这里的三年,将是我人生最无聊最空简的三年,如今才知道,那三年是我的黄金岁月,一段由固执单纯争吵嬉闹加总出来的时光,那任性、恣意的学生生活、那些毫无心机、纯真、自然,可惜,当时我却总是觉得无聊,不到放学时间总是迫不及待的往外逃
这段时间与妳的相处,妳应该知道我是个失败的人,我的人生整个就是失败,我丈夫外遇,我无法使他回头,家人说我嫁了个有钱好老公,要我懂得知足、学会包容,要我舍得,有舍才有得?舍掉丈夫我能得到什么呢…希望拥有小孩,至少下班回家不再只有我孤单的一个人,不知是上天捉弄或是怜悯我,居然流产三次,公司担心背上血汗公司的污名,就这么辞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我旅行美其名是放松心情、追寻目标,其实是眼不见为净,其实是在等死…而且,我也在找死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房间的双人床上躺着丈夫和别的女人,莫名的,我一点都不生气,就这样走出家门,仿佛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意料中的画面终于出现在眼前,我却一点都不生气,或许是早就心死,或许是早就想死…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的牵引,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学校的围墙旁,记得学校围墙是一点七公尺,这高度是摔不死我的,难道上天嫌我还不够痛,要我痛死吗?
我抬头看见学校顶楼的位置,五楼高,应该足够我死了吧,我转身往学校内走去,就是在此时,一点绿色出现在我眼前,我看到小草芽,辛苦的挣脱出柏油路,一摆一摆的向我摇动
我想起高中时读到的一首席幕蓉新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我感到脸颊似乎有水滑过,我哭了,不知为何,我哭了,而且是痛哭起来,就像是要把多年来的委屈一口气全渲泄出来般
还是有人等着我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前世一定有人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只愿今生出现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柏油路上,怎么可能会长出花芽
不知哭了多久,等我情绪平复下来,看着花芽我在它面前立誓,在这么辛苦而且几近不可能成长的环境下,它都存活下来,只为与我相遇,我也一定要活的比它更好
我在花前与它相约,当它开花那天,就是我重新站起来的那天,我会有勇气结束婚姻,即使一个人也不害怕,我要重新开始,我要像小草芽一样,努力孤傲的存在着,就像是我常唱的那首五月天的歌『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
告诉妳一个秘密,它根本就不是蔷薇,而是一般随处可见的小红花,只是我喜欢这首歌,我喜欢叫它蔷薇的感觉,叫着它就仿佛是在鼓励我自己,要像一朵孤傲的蔷薇
要请妳帮我两个忙,第一个是帮我感谢一起照顾这花的人,我知道,我并不是唯一的惜花者,一朵长在柏油路上的花,若是没有细心照顾,无法成长的这么好,它很努力的存活着是一个原因,另外,相信也是有许多善心随心的惜花者,才能使它一点一点的成长,才能使它以坚强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感谢它,也感谢其余的惜花者
这两天它要开花了,只是我家人也盯着我很紧,我怕那一天醒来就被送去医院出不来了,若是花开那天我无法到现场,第二个忙请妳帮我跟它说句谢谢,感谢它,让我拥有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想起安徒生曾说过的一句话:『仅仅活着是不够的,我们要自由、阳光,还要有一朵小花』
小绿 』
红茶阿桑温柔的合上信,走进屋里想去问她的孙子,五月天,开的是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