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村上特穷,人穷 了男人就不容易说上媳妇,所以 村里光棍特多,一抓一大把。为了解决光棍问题,村里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知想出了多少法子,但其中最成功的一个是村上的大姓刘氏家族的人想出来的。
麦收过后的一天,刘氏家族几个有光棍的家庭悄悄地把各自的麦秸拉到麦场靠路的一边,垛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大麦秸垛。在农村,衡量一个家庭的穷富有时就看他家的麦秸垛是大是小,麦秸垛小了,说明庄稼收成不行,必缺粮食吃。垛大则表明细粮多,家境殷实,饿不着。此后,那几户人家有了相亲之事就会故意领着媒人和女方家经过那个超大号的麦秸垛,果然先后骗了两个媳妇回来。村上人便给那麦秸垛取了个名叫“骗眼垛”,意思是能骗过人眼。不久,村里其他的人家有了相亲的好事,也会把那“骗眼垛”说成是自己家的来“欺骗”女方。
不过,“骗眼垛”并没有风光很久。后来,我们家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父亲到外地出差时又捎回来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两样宝贝横空出世,一下轰动了全村,今天你来看,明儿他来瞧,村里人像赶集似的,络绎不绝地到家里来瞧西洋镜。有些人抛弃了“骗眼垛”,开始打自行车和手表的主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借这两样东西。手表金贵,怕被弄丢了,父母死活不借,但自行车可以借,于是村上诞生了第二代“骗婚”工具——“骗眼车”。那时骑上了自行车就如同现在开上了大奔,“骗眼车”初战告捷,很快就说成了三门亲。
我的玩伴大顺也开始相亲了。因为家穷的缘故,他爹给大顺张罗了几门亲都没成。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人,是一个叫小玲的女孩子,住在镇子边上的一个村子里。大顺是在一次赶集时和小玲认识的,大顺爹了解到了大顺的心思后,头马上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咱家穷,人家可是镇子边上的人,肯定相不中咱,除非……”大顺爹没有说完,只是抽了一口旱烟,将目光投向远处。大顺仿佛看见了爹的眼光像一颗炮弹,飞过了院门,飞过了大街,飞过了“骗眼垛”,飞到了我家的屋子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辆自行车和那块手表上。
大顺爹已经央媒人去提亲 了,但我父母只同意借自行车,不同意借手表,而一辆自行车是不 是就能打动小玲父母高傲的眼 光,大顺一家还真没底。眼见相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大顺带着弟弟二顺天天往我们家跑,二顺故意输给我好几个玻璃球,大顺甚至用一袋白花花的爆米花向我“行贿”,我被大顺的“虔诚”所感动,就偷偷撬开父亲的抽屉,将那块表借给了大顺,我对大顺说:“这表金贵着哩,你要是弄丢了或是弄坏了,就得把老婆赔给我。”大顺满口答应,拿着“骗眼表”满心欢喜地去了。
女方来人的那天,大顺风光无限,他斗志昂扬地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柴,身边崭新的自行车和腕子上的手表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交相辉映,耀得客人眼里直冒火光。
很快,大顺和小玲成亲了。
没过几天,小玲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有大顺一穷二白的家境。我在街上遇到小玲时,她从不和我打招呼,看我时眼神还特毒。
大顺虽穷,却是个会疼人的主儿,拿小玲当个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脏活累活从不舍得让媳妇干。小玲又像掉进了福窝里,一颗冰窟窿里打滚的心慢慢地开始暖和起来。小玲似乎也有些满足,再见我时也不那么横眉冷对了。
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看书,这 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原来是小玲。小玲还和做闺女时一样细皮嫩肉,漂亮水灵,看来真是一点苦也没有受。她冲我笑了笑,我却没笑出来。不知为什么,在小玲面前,我特别心虚,特别紧张,生怕她还会有怪我的意思。小玲开始没话找话说,东扯葫芦西扯瓢地侃了一会儿,才扭捏地问:“你家的自行车和手表在家不?”我说:“在家。”小玲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能借我使两天不?”我问:“做啥,大顺已经讨上老婆了呀。”小玲白了我一眼,说:“西王堂的一户姑娘家明天要来相二顺了,我想借去骗骗眼。”